他身子倒悬,口鼻在上,眉眼在下,讲起话来怪模怪样,引人发噱,两
个小婢站立一侧,窃笑不已。梅素若冷声喝道:“叫谁准备酒饭?”
华云龙眉头一扬,又复裂嘴一笑,道:“本该有劳姑娘,如今且不说啦,请放我下来。”
梅素若气爲之结,厉声喝道:“不放!你待怎样?”
华云龙笑道:“在下记得,今天已是第三天了。”
梅素若冷冷地道:“再吊你七天。”
华云龙道:“爲人不可不守信诺,姑娘身爲九阴教一殿之主……”
梅素若亢声叫道:“不放!不放!不放……”
话犹未毕,忽听“嘎嘎”一阵轻响,华云龙已自震断了绳索,飘然而下,卓立在她的面前。
一时之间,四婢寸叫,梅素若骇然住口,不觉退了一步……
华云龙脸含微笑,神采奕奕,不像饿了三天的样子,悠然说道:“三日期限已到,倒悬的滋味并不好受,姑娘既然不肯释放,在下只有自作主张,自断绳索了。”
梅素若惊骇之余,羞恼郁结于胸口,不由恚怒,厉声喝道:“少卖乖!”
娇躯勐扑,纤手倏探,十指尖尖,便朝华云龙胸口抓去。
指风锐啸,气势凌厉,华云龙身子一侧,急急避了开去,道:“在下也是替姑娘守信,姑娘怎的……”
话犹未了,突觉劲风袭到背后,只得歇下话头,抡臂一掌,反手拍击过去。
这一掌无疑是应急之着,并未用上五成真力,但那手法之玄妙,暗藏数十种变化,已非一般高手可挡了。
梅素若脚步一挫,避过了一掌,转到华云龙右侧,蓦地骈指如戟,朝华云龙右肋“期门穴”戳去,冷声道:“哼!姑娘偏不守信,偏要再吊你七日。”
她那身法美妙迅捷,手法却是狠毒凝重,那一指若被点中,华云龙纵有软甲护体,也得应指倒下。
只见华云龙含胸吸腹,倏然飘退八尺,眉头一皱,道:“姑娘,令师是要软禁我啊?”
梅素若如影附形,追了过去,喝道:“你乖乖就缚,姑娘吊你七日,放你离去。”
华云龙讶然道:“放我离去?”
梅素若肃容道:“不错!”
华云龙目光如电,在梅素若脸上转了几转,倏然笑道:“哈哈!华家子孙,只有在下善于撒谎,想不到……”
梅素若美目一棱,厉声喝道:“你讲什麽?”
华云龙大笑不已,道:“姑娘纵非撒谎,也是意气用事,你若放我离去,令师面前如何交代啊?”
这话不错,私自放人,九阴教主面前这样交代?如若不然,岂非撒谎骗人了。
梅素若好似恼羞成怒一般,玉脸通红,目光转厉,冷冷喝道:“那你去死吧!”
纤掌扬处,便待一掌拍下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xmwjw 扫描,limonkey OCR, 独家连载
第 九 章 长恨道姑
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,好似心头恨极,那一掌如果拍下,劲道必然不轻,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。
两个小婢见状骇然,失声叫道:“小姐……”
尖叫声抖抖颤颤,梅素若不觉一怔,冷然喝道:“什麽事大惊小怪?”
小婢未答,华云龙敞声接道:“在下有话讲。”
梅素若冷眼而视,道:“本姑娘会听你的话麽?”
华云龙夷然说道:“听与不听,乃是姑娘的事,在下只觉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实对姑娘讲,在下本不想走,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,再呆下去,将陷姑娘于不义,因之……”
梅素若冷然截口道:“哼!本姑娘义与不义,要你操心?”
华云龙淡淡一笑,道:“倘与在下无关,在下自然不必操心,只因此事乃缘在下而起,姑娘若有不义之行,便是我的罪恶了。”
梅素若冷声一哼,道:“巧嘴俐舌,原来是爲自己脱罪,这也行,你束手就缚,让我再吊你七天。”
华云龙道:“说来说去,仍是要吊我七天。”
梅素若冷然接道:“不然你得死。”
华云龙容色一整,俨然说道:“梅姑娘,你太偏激,这种性格务必要改。”
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,洒脱不羁,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,一旦正经起来,却又不怒而威,別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,此刻他容顔倏整,一派教训人的口吻,梅素若乍睹斯状,不觉被他镇住。
华云龙微微一顿,倏又接道:“请听我讲,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,任性妄爲,你已吊了我三天,我不加反抗,便该知足,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,心头忿忿不平,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,我纵然信了,姑娘的操守岂无亏损?你能信守诺言,七天后我离去,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,这种恩怨,纵然出于无心,形成的结果,却都是不义的行径。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,再吊七天,那是绝不可能的事,而姑娘竟生杀我泄忿之心,请想想,凭姑娘的能耐,做得到麽?”
他义正词严,侃侃而谈,所言俱在情理之中,梅素若欲加抗辩,却是无以爲辞。
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,朗声笑道:“梅姑娘,我凭良心说,姑娘的容貌风华,我华炀确是万分心仪,可惜你我立场不同,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,不然的话,你我极有可能成爲朋友,因之,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,我华炀抵死也不能爲,眼下唯一可行之策,只有我暂且告別,断去所谓‘不义’的因素,才能使姑娘俯仰无亏。梅姑娘,我告辞了,令师面前,请恕不辞而別,姑娘也该珍重。”
话声中抱拳一拱,随即转过身子,径朝后面院墙行去,须臾越过院墙,身子晃了几晃,倏忽隐沒不见。
他说走就走,言行坦率,神态朗然,毫无留恋做作之态,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,兀自目瞪口呆,忘了答辩,忘了喝阻,一时之间,完全楞了。
这情形看似意外,其实也在情理之中。
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,俊美绝伦,乃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,这梅素若纵然冷峻,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,所谓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。
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爲难,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,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美色好似无动于衷,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气,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,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。
此刻,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,且因不愿“陷自己于不义”,乃不愿走而走了,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?何等真挚的关怀?梅素若闻之楞然,自也无怪其然了。
夜幕深垂,玉兔东升,华云龙疾如闪电,奔向金陵。
他先至“医庐”,拜见了“江南儒医”余尚德夫妇,始才知道余昭南等“金陵五公子”
因他之被掳,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,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,但“江南儒医”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。
华云龙得知“金陵五公子”的动向以后,一方面深深感激“金陵五公子”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,另一方面,也深深爲蔡昌义的安危担忧,唯恐蔡昌义碰上九阴
教的人,被九阴教的人劫去。因之,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,取回宝剑行囊,问明了蔡昌义的住处,辞別余尚德夫妇,直奔东大街。
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,高华一脉虽已式微,但宅第依旧,气派不减当年,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。
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,小主人三日未归,他家的主母与小姐,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。
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“元清大师”的安排,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,心头不无惑然惶恐之感。
但他纵然惶恐,却并不着急,因爲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,心中早已决定午夜再去探看“九阴教”的动静,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阴教的人劫走,届时当可获知端倪,然后相机救人也不爲迟,此刻他身在金陵,不觉便又想到了“怡心院”的贾嫣身上去。
他生成拈花惹草、随处留情的性格,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,见到的几个女人,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。
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,言词闪炼,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底细,又在三日前的凌晨,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鬧市,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,也有疑惑,此刻不过酉末时分,离午夜尚早,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。
他走进一条巷子,来到“怡心院”的西边,瞧清四下无人,纵身越过院墙,转弯抹角,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。
那座楼房灯光明亮,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,但仔细瞧了一阵,却不见贾嫣的影子,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,等了一会,那情况仍无变化。
华云龙眉头一皱,暗暗忖道:贾嫣呢?贾嫣到哪里去了?若是应召外出,云儿应该随行,如今云儿仍在,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,难道……难道……
他心中疑念未已,忽然一丝传音之声,道:“是龙儿?这边来。”
华云龙先是一惊,继而狂喜四顾,也传音道:“五叔,五叔,您在哪里?”
原来传音之声,乃是文太君晚年所收的一个徒儿所发。
这徒儿亦子亦徒,名叫华五,原名“小五儿”,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当年乃是“洛阳一小”高泰手下的一个小抖乱,曾爲华家的事出过大力,文太君恤其孤苦,爱其聪明,乃将高泰与五儿一并收在身边,传以绝艺。
高泰原定立爲周一狂的传人,盡得“孤云掌法”真传以后,离开了“落霞山庄”,另立门户去了,这华五则以“落霞山庄”爲家,成爲华家之一员。
华五自小聪明,也是个不受羁勒的性格,艺成经常漫游在外,但在家时对华云龙最是宠爱,华云龙刁钻古怪的行径,大半是受这位“五叔”的影响,此刻他听出传音之人竟是他“五叔”,自然大爲欣喜了。
但华五却又肃然传音道:“小心了!我在这边。这边有一栋精舍,在楼房的东南约有一箭之地,你慢慢掩过来,不要出声。”
华云龙心头一紧,暗暗忖道:掩过去?这“恰心院”当真別有蹊跷?
他来不及往下想,人已急急朝东南方向窜去。
东南果然有一栋精舍,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,看去似与“恰心院”不相关联,但却有门户可通。
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过去,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,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。
他心头方自一凛,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:“郝老爹,马车套好了麽?”
郝老爹敞声应道:“啓禀小姐,马车早已套好,只等小姐上车。”
话声中灯光摇曳,一名婢仆执灯前导,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,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来。
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,云鬓雾鬟,容顔极美,看去三十出头,又似二十五六,究竟有多大岁数,却是瞧她不准,华云龙呆得一呆,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,恭送两人登上了马车。
忽听华五的传音急道:“龙儿快……”
话未盡意,郝老爹马鞭一挥,马车已自辘辘而动。
华云龙闻声知意,心知他五叔乃是叫他“蹑车而行”,急切间计无可得,贴地平窜,窜上了马车的后辕,继而身子一伏,一头钻入车厢之下。
他身法轻如飞燕,捷如狸猫,当真是草木不惊,不但未曾惊动那名婢仆,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。
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,但闻车声辘辘,却不知车行的方向,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处,但知马车经过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,然后行驶在黄泥土道上,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光景,马车驱向山道,再过了顿饭时刻,始才戛然停止。
他判定车上的人业已离车而去,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。
这时已近午夜,但见冷月清辉,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道观,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,似在全神戒备。
他蹑足绕过一侧,拍去身上的尘土,暗暗忖道:此刻再去查探九阴教的动向,怕已来不及了。
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嵴,只见后院燃有灯亮,于是他循灯光扑去。
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,道:“紫玉,你不该来的。”
“紫玉”两字,令华云龙瞿然一震,急速忖道:那美妇就是方紫玉麽?
一面惊疑,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,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,贴上右眼,朝那燃灯的房内望去。
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,一名肤色如玉、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床之上,她身侧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,贾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,那位紫衣美妇则是一脸恭敬,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。
只听老年道姑轻咳一声,道:“恨道友,方姑娘既然来了,你就请她坐下来谈谈吧!”
被称“恨道友”的美貌道姑漠然道:“谈来谈去,不过是尘世间的事,长恨看破红尘,束发爲道,此心早如止水,与她沒有什麽好谈的了。”
但闻方紫玉激动地道:“姑娘……”
“恨道友”截口接道:“贫道长恨,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。”
方紫玉凄然应道:“是,道长。”
自称“长恨”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,道:“你请坐,不提往事,咱们随便谈谈吧!”
方紫玉双目噙泪,泫然欲泣道:“是,道长。”
长恨道姑淡然道:“不要一味应是,往事已成过眼烟云,你又何必徒自悲伤呢?请坐吧,眼前有事,你请坐下讲。”
转脸一顾贾嫣,又接道:“嫣儿请起来,长跪在地,贫道不敢当的。”
方紫玉饮泣就坐,贾嫣伏地再拜,然后盈盈起立,侍立在方紫玉身后,神色凄然,欲言又止。
方紫玉擡起衣袖,拭去磙动的泪珠,顿了一下,道:“道长,紫玉创建‘姹女教’的事,准备不日开坛,昭告天下武林,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。”
华云龙闻言一凛,越发凝神谛听。
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,道:“开坛立教,何必请示贫道呢?”
方紫玉道:“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,又传予‘姹女心经’,一身所受,何啻再造之恩。沒有道长的话,紫玉不敢擅自做主。”
长恨道姑微微一顿,道:“贫道若未出家,这开坛立教之举,贫道倒是不甚同意,如今一心向道,这些尘世间事,我也管不了许多了。”
万紫玉忽然急声道:“姑……道长请放心,紫玉不会与华家爲难的。”
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:“你……”
方紫玉惶然接口道:“紫玉该死!紫玉一时情急,忘了道长的告诫。”
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,道:“贫道也落言诠了,其实事成过去,纵然再提,也不致再扬心波。”
语声一顿,忽又接口道:“你忽然急于开坛,莫非与华家有关麽?”
方紫玉惴惴然道:“是!不……不是。”
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,道:“有话你请直讲,不必再有顾忌。”
方紫玉定了定神,道:“道长有所不知,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。”
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,倏又镇静地道:“是称‘九名剑客’的司马长青夫妇麽?”
方紫玉将头一点,道:“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。他夫妇暴毙在洛阳家中,伤痕同在咽喉,乃是兽类噬伤而死,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。”
话犹未毕,长恨道姑神色剧变,目光如炬,骇然问道:“你是说碧玉小鼎?”
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,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:“玉鼎夫人,她就是玉鼎夫人。”
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唿长恨道姑“姑娘”时,他心中便有所疑了,只因据他所知,玉鼎夫人早已亡故,遗书就在他怀中,因而未敢断定,此刻一经证实,再也按捺不住心绪的激荡,右掌一擡,便待破窗而入。
忽听华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,道:“龙儿莫躁,仔细听下去。”
华云龙听毕悚然一凛,连忙循声望去,只见另外一扇窗下,正有一个人影向他颔首示意,于是他只得强捺心神,传音说道:“五叔,那道姑真是‘玉鼎夫人’麽?”
华五道:“不要多问,听下去再讲。”
这时,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,道:“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非泛泛,他夫妇同时遇害,不知‘落霞山庄’采取何种行动?”
听辞意,中间似已漏了一段未曾听到,华云龙再也不敢分神,急忙轻贴窗棂,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。
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,道:“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,‘落霞山庄’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,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炀,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。”
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:“果真如此,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麽?”
当此之时,她不爲自己辩白,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,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,不觉满头雾水,好生不解。
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:“华大侠如今享盡齐人之福,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,尚有一股酸熘熘的滋味,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,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別敏锐,闻言越发瞪大眼睛,凝神视听。
只见长恨道姑眼神一亮,继又颓然而废,道:“唉!贫道情根难断,每于不知不觉中总存再见一面的希望,其实年华已逝,旧梦难圆,再见何如不见……”
方紫玉截口接道:“紫玉总觉不忿。想当年道长对他的情意何等深厚,当年若无道长的眷顾提携,华大侠焉有今日之成就?如今不说司马大侠是他的长辈,就凭道长的标记,所谓睹物思人,华大侠也该亲莅江湖,与道长见上一面,问个究竟才是。”
但见长恨道姑微微摇头道:“你错了,他是纯孝之人,如无老太君的令谕,纵是单纯爲他义叔复仇,他也不会擅自离山的。”
方紫玉道:“道长对他们家的恩情堪比天高,老太君并非不知,如今涉及司马大侠的命案,见到了道长的独门标记,也该让华大侠下山才是啊!”
长恨道姑喟声一叹,道:“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,如非事涉司马大侠血案,见到了碧玉小鼎,或许会令华大侠下山访寻贫道。如今事涉血案,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,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,正是她贤明之处,不然,叫华大侠如何处理呢?”
听到此处,华云龙心绪大爲激荡,暗暗忖道:这位道姑堪称是咱们华家的知己了,爹爹有友若此,奶奶何以不闻不问,不将她接回家去呢?
他是个多情种子,但知‘知己’难求,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,觉得他奶奶不可理解了。
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,又自接道:“这事不必再谈了。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湖上缉凶,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麽?”
方紫玉道:“前些日子,他曾与‘江南儒医’之子同至‘怡心院’查究嫣儿的底细,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。”
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,道:“你是说九阴教主?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?”
方紫玉将头一点,道:“正是九阴教主。紫玉听说他被掳,立即发动门下明查暗访,直到目前爲止,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。”
长恨道姑微一吟哦,忽然说道:“这孩子倒也乖觉,他能去找九阴教主,总算被他找到对象了。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,心狠手辣,如今重临江湖,必有所爲,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,不但一无所得,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。”
这一推断,与事情固然大有出入,但因长恨道姑言辞关切,华云龙非但不觉可笑,且对她更增进了一层好感。
只听方紫玉道:“据紫玉查访所得,司马大侠遇害之事,牵连极大,不是九阴教主一人所爲。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,‘落霞山庄’的人,总认爲道长涉嫌最重,依紫玉之见,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,免得替人受祸,有损清誉。”
华云龙暗暗叫道:“不要表白了,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。”
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,道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贫道已是方外之人,毁誉算不了什麽。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‘落霞山庄’,当年的‘玉鼎夫人’去世多年了,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,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!”
华云龙感情特別浓厚,听到这里,但觉热血沸腾,几乎忍不住沖进房去,揭开她的行藏,劝慰她一番。
差幸他教养有素,临机尚能沈住气,念头一转,想到“玉鼎夫人”如今号称“长恨”,茹恨之深,不言可知,倘若莽莽撞撞,唯恐激起她的反感,弄巧成拙,因之强捺心神,往下听去。
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,道:“道长如此自苦,真是所爲何来?”
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,道:“你又何必爲我兴叹,你说不与华家爲难,却又念念不忘创立‘姹女教’,用意何在,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麽?”
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,俯首亢声道:“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,如若不能,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,且看他如何善后?”
长恨道姑失笑道:“事实上,你却是处处维护‘落霞山庄’哩!”
方紫玉红晕更浓,欲待抗辩,却又无话可说。
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,此刻忽然低声一叹,道:“这便是前世的冤孽,咱们身爲女子,一旦情有所锺,终身便难忘怀。恨道友,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。”
长恨道姑讶然回顾,道:“道友另有所见麽?”
老年道姑道:“事实至爲明显,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,便是贫道也知他与‘落霞山庄’交情深厚,他夫妇同时遇害,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麽?如今九阴教主重临江湖,据方姑娘所说,好似另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。”
话犹未毕,方紫玉已自接口道:“那是‘玄冥教’。年来‘玄冥教’的徒衆往来江湖,无恶不作,紫玉暗中留神,发觉这些人武功別具一格,近来已经由暗转明,渐渐明目张胆了。”
长恨道姑不觉惊道:“啊!那‘玄冥教’教主何许人也?”
方紫玉道:“‘玄冥教’教主始终未曾露面,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,在各地滋生事端,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,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。”
长恨道姑激动地道:“无数仇华?那是沖着天虹来的?”
方紫玉道:“真是如此,因之紫玉觉得道长与华大侠见上一面,至少该将碧玉小鼎的事当面讲讲清楚。”
长恨道姑吟哦半晌,目光一擡,道:“不必了,那显然又是九阴教主的阴谋。她窃取贫道的标记,妄想引贫道露面,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渊源,设计陷害天虹一家,贫道若与天虹见面,恰好上了她的圈套,况且贫道身在方外,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,让他们斗法去吧!”
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,急声道:“那华大侠的事,道长当真不管了麽?”
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,道:“春蚕到死丝方盡,蜡烛成灰泪始干!紫玉,创你的‘姹女教’帮助他吧,贫道心血已枯,再无气力了。”
方紫玉惶惶恐恐,嚅嚅接道:“这……”
长恨道姑举手一挥,截口接道:“去吧,往日是贫道疏忽,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,及待省悟,已经无能爲力了。如今贫道只能劝你:爱其所爱,不必定有所获。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,好好创一番事业,以慰晚景吧!”
至此,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,伏在那窗棂之上,宛如失去了知觉。
须臾,华五掩了过来,传音说道:“龙儿,咱们走。”
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,但觉眼前一片漆黑,房内熄了灯,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。
此刻,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,默默的跟随华五离开道观,奔向荒山。
荒山之嵴,有一座堪蔽风雨的茅亭,华五在那茅亭歇下脚来,回顾华云龙一眼,问道:
“龙儿,你心里感触很多麽?”
华云龙叹口气道:“想不到‘玉鼎夫人’竟是这样的人。”
华五将头一点,道:“你坐下,五叔要和你谈谈。”
华云龙施施然在一条木板上坐下,问道:“五叔,您对‘玉鼎夫人’的往事,知道很多麽?”
华五道:“五叔虽有所知,却也不盡详实,如今见到她本人,听到她们的谈话,方知五叔以往的想法也有偏激之处。”
华云龙眉头一皱,道:“您以往沒有见过‘玉鼎夫人’麽?”
华五道:“沒有,以往我对‘玉鼎夫人’反感极深,如果知道她是这样的人,今夜也不会叫你追踪来此了。”
华云龙道:“怎麽回事呢?看来她对爹爹始终很好嘛!”
华五轻声一叹,道:“就因爲她与你爹情谊深厚,五叔才对她存有偏见。我总认爲情贵专一,你爹与你两位母亲感情弥笃,就不该再与其他的女人往来。”
华云龙不以爲意,道:“那要看怎样的女人,象这位‘玉鼎夫人’……”
华五失笑道:“这种地方,你倒很象你爹,你爹尚知自己检点,你却认爲天经地义,凡是美女,最好都成你的腻友?”
华云龙俊顔一红,讪讪地道:“男女同样是人嘛,我对男人还不是一样很好?”
华五笑道:“讲到这里,五叔倒要郑重警告你,男女是有界限的,男友多多益善,知己的女友,交一两个也就够了,你若不知惕励检点,一旦成婚,害得別人爲情所苦,那是大伤阴骘的事,五叔决不允许。”
华云龙皱眉说道:“您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
华五道:“改不改在你,你到处拈花惹草,总有一天,五叔会好好揍你一顿。你该将‘玉鼎夫人’的榜样引以爲戒。”
华云龙大感不耐,亢声叫道:“知道了,五叔就是爲了讲这些麽?”
华五道:“我当然另外有事要讲。”
华云龙道:“那就讲正经事吧,您的吩咐我记下了。”
这华五小时刁钻,如今碰上宠爱的侄儿,却也无可奈何了。
他微微一愣,然后将头轻摇,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