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西都竟遇上了陆小凤,我至今仍不能忘却那混蛋看到小雪时那愕然的样子。这是内子小雪,我故意强调「内子」二字,陆小凤失望之馀仍不忘扯我到附近的酒家,美其名是补喝喜酒,实际上是白吃我一大餐。
席间我们本来吃得非常快乐,但半途却有不识趣的人前来打扰。在我们邻桌坐着的五个怪人竟借醉走过来意图对小雪毛手毛脚,说他们是怪人只因他们五人也是不足三尺的矮子,各穿红、黄、蓝、绿、黑色衣服,一看就知不是好东西。
我发觉陆小凤已看出他们的来历,只是不愿在小雪面前说出来,以免吓着她。
其中身穿红手的矮子一手落在小雪的香肩上:「美人儿,来陪我们喝酒。」语音竟有些生硬,看来不像汉人。
小雪还未生出反应,我已冷冷的喝道:「缩开你的臭手!」同时手已按在剑柄之上。可惜那矮子非但不理我的警告,还意图将小雪带走。
暮地白光一闪,那矮子的一条臂膀已被孤伤斩下,红衣矮子痛得唿天抢地。
而其馀的四名矮子已一言不发,排成半圆的阵式包围着我。
酒楼上的其他客人看见发生江湖仇杀,早已化作鸟兽散。
只馀下吓得瑟缩一旁的酒楼老板。小雪不知为何刚才只闻到少许血腥味,已令她在一旁吐过不停。
那绿衣矮子指着我道:「阁下到底是谁可知你已惹下麻烦」我冷冷的回答:「这位是我的好友陆小凤,在下西门吹雪。抱歉得很,我们不但不怕麻烦,而生平最爱的反而是找麻烦。」那五矮众听到我二人的名号也不禁一呆,但最出乎意外的是,他们竟一言不发,调头便走。剩下扎好马步,随时准备动手的我们如呆头鹅般站着。既然架打不成,我只好退到一边看看小雪的情况。
「你身体好了点吗不若找个大夫看看」
我关心的问候,竟惹来了小雪的责骂:「一日都是你不好,整天也只顾着打架。一点也不关心人家。」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,陆小凤也走到我的身边来:「你这呆子还不知道吗看来你老婆已怀着你的西门小雪了。」我呆望着小雪羞红的样子,心内充斥着将为人父的喜悦,一把便将心爱的玉人儿抱紧,兴奋得说不出话来。
既然小雪有孕在身,我们只好取消馀下的行程,打道回府,顺便带同陆小凤回家欣赏梅花。为了记念梦儿的原故,西门家前种满了万朵各式各样的梅花,这也是日后人称西门家为万梅山庄的原因。
可惜喜气洋洋的我们却没有留意到自己被人跟踪着,在远处吊着我们的正是酒楼的五矮子。据陆小凤后来告知原来那五人正是云南五毒教的五毒童子,虽然功夫只在二、三流间,但下毒暗算的功夫往往令江湖人闻之色变,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。
我们选择在一片翠绿的山坡上稍作休息。暮然,远处传来了女性的惨叫声,我犯下了一生最大的错误,就是我不应离开不懂武功而且有孕在身的妻子半步。
当时我二话不说便联同陆小凤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,遗下小雪与数名车夫留守原地。我们展开身法直奔出半里之外才醒悟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,于是慌忙赶回马车之处。
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,车夫全倒在地上,马车焚毁着,小雪无助地躺在地上,身前泄满鲜血。小雪为了保存清白而选择自杀,匕首直插入胸前。
小雪听到我的唿唤,回光反照,玉手轻抚我的面颊:「对不起,吹雪,最后我仍不能将我们的骨肉生下来,不过我能在短暂的人生中遇上你,此生总算不枉了,希望来生能再续前缘。」小雪说到这里气息已越来越急速,我不顾一切的将功力输进小雪体内,但生命仍悄悄的舍小雪而去。
「没有用的,吹雪。我从没求过你什麽,你能答应我最后的要求吗」我悲痛得肝肠寸断:「你说吧,只要我做得到的,我都一一为你达成。」小雪温柔的笑了笑:「我希望你两年内不要为我报仇和与人动手比武,你能答应吗」我怎忍心令心爱的人死不目,明知绝不能答应,却只好无奈答应。
小雪安心的对陆小凤说:「陆大侠,吹雪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,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他。」也不待陆小凤答应,便娇躯一软,舍我而去。
我抱着小雪的遗体,疯狂地叫着,最后不醒人事。迷煳间只感到自己应是被陆小凤点倒地上。我足足昏睡了三天,醒来的时候已返抵万梅山庄。陆小凤已代我将小雪入土为安,而他正要出发往云南。
「我看过车夫的伤痕,毫无疑问是五毒教下的毒手。」我阻止了小凤的行动,只冷冷的说:「他们是我的,是朋友就不要插手。」便静静地回到房内。
小雪的死所带给我的影响非常之大,我以往所有人的感情也像随着小雪一同逝去,变成了最终的无情无欲。而同时剑道上也达到了超越极限的突破,我彻底明白了师父以往所说的「唯能极于情,故能极于剑」是什麽的一回事。到达了舍剑之外再无他物的天剑之境,可惜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。
今天是小雪死后的第七百二十九日,明天就是小雪的两周年忌辰。在这两年间,我闭户不出,朝夕面对着手上的孤伤。
再深的伤口也总有结疤的一天,我对小雪的思念与爱幕也随着时不断冲淡。
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要忘却小雪的爱,因为这是无可取替的,只不过我将对她的深刻感情溶入我的剑内,我要以孤伤替她报这血海深仇,就算要付出我的生命亦义不容辞。
我诚心正意地斋戒沐浴,从铜镜的反映中,看到我那披背的长发因悲哀而变淡,虽说不上一夜白发,但已变得灰白星霜,而我只不过才二十岁。
我穿上婢女为我准备好的一身白衣,背上的孤伤则改为挂在腰间,以方便更快拔剑。两年的闭关静修带给我脱胎换骨的转变,我感到自己的精、气、神更进一步的联系着,达至无数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境界。
我为小雪所许诺言的期限已满,我推开厚重的家门,朝复仇之旅出发,但我事前怎也想不到竟会遇上久违了的恩师。
在山下不远处的凉亭,师父寂静地坐在亭中,就好像早已在此等候一般。师父向我亲切的招了招手,示意我走过去。我心中升起了像遇见最亲近的亲人般的奇异感觉,忙快步走到师父的面前。师父细心地打量着我,我感觉到他所看的不只是表面的变化,连我体内经脉的增强与进步也丝毫不差地看进眼来。
「吹雪,你长大了。」师父嘉许地说。
「师父这次来找我所为何事」直到此刻我仍猜不透师父的用意。
「为师这次来是与你道别的。」
我被师父的说话吓呆了:「道别」
师父点点头接着说:「不错,其实为师自收养你之前已臻天人合一之道,年许前功力更进一步已达至破碎虚空之境,不日便要羽化飞升,只不过不放心你所以特来一看。好了,乘还有少许时间,就让我看看你的进步。拔剑吧,吹雪。」师父说完便轻轻飘开,手一招,身边的竹枝被他隔空扯到手上,以竹为剑。
我忙严阵以待,眼观鼻,鼻观心,孤伤遥指师父,深寒的剑气激射而出。师父不单没有被我的气势所制,而其气势还越来越深厚,我感到眼前的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冷高山,深寒得令我握剑的手抖震起来。
「不要怕,放胆来吧!」
我深吸一口气,心知以师父的修为,所有花招对他都是毫无作用,惟有鼓起勇气作全力一击。
孤掌翻起了一层寒光,一刀两断、二度梦回 三分天下、四时不定、五内如焚、六道轮回 七情无奈、八方风雨、九天色变、十步惊心,一连十招如雷似箭的电射过去。
师父手中的竹枝轻柔地画了个半圆,「天地一太极、人身一太极、天地本无极、尽去诸般相。」潇洒的将我的攻势推往一旁。随之而来的,是密集如雨的剑风倾泻而至,一切都归于自然。
我勉力挡开师父的攻势,虽然我是以利剑对长竹,但竟占不到丝毫便宜。
我知道要攻破师父的防守就只有使出杀剑最后的一式「无剑式」,我集中精神进入忘我之境,孤伤的剑尖如行云流水般浮动着,遥指着师父握剑的手。这招本是攻向对手的喉咙要害,但我自问不能对恩师下此毒手。有形无形的思虑令我的剑招生出呆滞的感觉,孤伤像被无数看不到的丝线羁绊着。
「若只看着树叶,就看不到眼前树木,若只看着树木,就看不到身处林中,心不滞于一方,似看非看地,众观全体,才能无剑无式。」我终于清楚明白师父提醒我的用意,一直以来,我的心灵总被仇恨充斥着,令我的双眼被怒火所遮,所以剑术的进展有限。经由师父的点化,我彻底醒悟过来,沉寂的孤伤发出万丈剑光,回复了潇洒自在。我的心灵随即变得一片空白,如青天白云,无尘无垢,我感到天人合一的精妙之处,长剑以不可思义的速度往目标刺去。
师父也气聚竹尖,以竹枝与孤伤硬拼。我被强大的反震力撞倒地上,同时看到师父手上的竹枝终被我全力一击震至粉碎。
师父拖起地上的我,嘉许地摸了摸我的头:「可以教的也全教了给你,为师去了,你要好自为之,勿要枉费为师对你的期望。」说完便飘然而去,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