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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岁裸辞面试新工作,一线城市白领阿憩看见了和25岁时完全不同的景象。年轻时稚嫩不成熟,职场展现出大度和宽容,到30岁经过历练经验成熟,职场却因生育等工作之外的因素,升起一道“窄门”。
越过30岁,已婚未育的阿憩发现,和她一样的女性必须担负着职场和家庭对她们完全相悖的期望,艰难前行。
以下是她的自述。
临近30岁,意外无限期待业
“不好意思,请问您是已经到30岁了吗?”面试时,HR问我。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,对方继续试探:“需要了解您的婚育情况。”
“已婚未育,近两年内没有生育计划。”我习以为常地回答。2022年2月底,我从上一家公司裸辞。从那之后,在我求职的过程中这样的对话时有发生。
“女”“30岁”“已婚未育”“裸辞”,带着这串标签,我待业至今已超过14个月。简单了解我的情况后,对方语带歉意地向我解释:“不好意思,公司会比较在意这个。”
决定辞职前,我刚办完婚礼不久。婚后,我我发现在世俗的眼光里,我从独立的个体变成了“XX的妻子”,这个身份就如我丈夫的秘书一般。
有一次,新搬来的邻居想了解我们家装的经验,选择了在业主群里添加我的微信,而不是添加我丈夫的微信来询问。无论是我的父母,还是公公、婆婆,也总是下意识地通过我去了解我丈夫的行程和状况,而不是直接去和我丈夫沟通。再比如,当父母知道我在家,而丈夫要从外地出差回来,总是提醒我做好饭等待。
似乎在这个家中,“沟通”“安排”“等待”这些事,就应该是我、必须是我——一名妻子来做。但在另一种语境,比如长辈或外人跟我聊到我的工作转换、家中房屋置换这类话题时,总会问到“你丈夫怎么想”“你丈夫支持吗”,这时候我又成了次要角色,我的想法不如丈夫的想法重要。
当我发现所处的环境,对于“妻子”这一身份的注视和要求是这样的时,我感到窒息。
生活上的身份凝视已让我十分抗拒。工作上,我所在的行业当时正在走向萧条,眼看职业发展空间不断受挤压缩小,我萌生了转换工作赛道的想法。动荡的大环境下,公司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让我十分疲惫。生活和工作双重受阻,我亟需一个人际关系简单的职场环境。那段时间,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进行心理咨询,试图在与咨询师的交流中看到“我”的价值、探究“我”的形成、了解“我”和他人的关系,极度渴望找到一个答案、或者说,一个出口。
决定行动的那一刻,是我在公司内部年会上睹一位女高管因为业绩没达标,踩着高跟鞋跟一群男士一起当众做深蹲。看着这一幕,我窘迫不已,不知是为台上这位我十分敬重的职场前辈,还是因为想到未来这一幕可能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。不忍心看下去,我找理由逃离了年会现场,当下只有一个念头:离开这里。
正式提出离职前,我犹豫过。有一些现实的衡量,比如担心下一份工作的职级比眼下的低、工资比眼下少,比较眼下的工作能给我什么、离职的话会失去哪些。我也会担心,已婚未育的身份会否影响我找新工作,找到新工作前没有收入的这段时间,家里人看待我的眼光会不会发生变化。不断衡量的过程中,我发现内心的鼓声依然不断奏响。我想,比起那些外部的评判标准,我更应该在意自己的情绪状态,事实上,我需要立刻停下来喘口气。
于是,在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项目之后,我递交了辞呈。交接期当中,来了几个新的工作机会,我没有急着推进,计划着慢慢接触和挑选,让自己有时间调整好状态、认真考虑考虑之后的生活和工作规划。
但生活没有顺应我的计划。那是2022年第一季度,疫情反扑,我所在的城市落地了封控措施。那之后,一个已经面试过两轮、我最有可能入职的岗位通知我暂缓招聘,紧接着,另一个和我经历匹配度较高的岗位从正职变成了外包岗。再往后,我当时正接触的其它招聘职位一一宣告关闭,猎头告诉我一些刚对外发布的招聘需求也被取消了。于是,我从“慢慢选”变成了“没得选”。猎头们能做的,只有建议我“再等等”,我预感到自己的待业时间将被无限期拉长。
社交平台上,大家都在讨论疫情蔓延和经济寒冬,每次打开社交软件,我的心就沉下去一次,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。
感觉到不能一直陷在被动的焦虑和无力感之中 ,我决定先放一放找工作的事。我一直想考在职研究生,此前,我向学校递交过几次申请资料,但由于各种琐事牵绊,我一直没下定决心留出时间和精力好好备考。
我决定把精力投入到在职研究生备考当中,至少这些是我能主动掌控的事。就这样,我开始了以备考为名的待业时光。
“既要又要”,职场女性的30岁
考研的想法,我其实几年前就有。一来我想提高学历,觉得未来工作中可能会用到。其次,几年工作下来,我有了新的感兴趣的方向,我想通过相关专业的研究生课程,系统地完善这部分的知识框架。
30岁到来,人生角色发生转变,我意识到还没生育的这几年,极有可能是我可以专心考研的最后机会,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这件事给完成了。
上班的时候,我每天的时间被上下班切分成白天和晚上。白天在公司里开会、沟通、填表、画PPT、说职场黑话、写材料、摸鱼,晚上回到家里点外卖、刷手机、熬夜、失眠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当我决定专心考研后,人仿佛回到了高三,神清气爽。时间刻度被拉长,我按小时规划一天的时间,安排固定事项,每天练习英语口语,习惯了自己做饭,也开始了运动计划,半年内瘦了15斤。
爽归爽,我清楚明白这是什么境遇下的选择,看不进书的时候,也会心怀侥幸地打开招聘软件投简历。对于下一份工作,我大致的方向是:首先,尽可能脱离原来的行业;其次,有我认同的企业价值观和企业文化;最后,如果不得不降薪,薪水不至于比上一份工作少太多。
但是猎头和HR们发过来的职位邀约,要不是原本行业的,要不就是一上来就强调“狼性文化”的,还有的以经济不景气或年龄为由对半砍薪水。这种时候,我野心勃勃要回归职场的那股劲儿就被熄灭了,又退回备考的安全区里。
一次,熟悉的猎头朋友很直接地给我建议:“你30岁了,想想清楚,不能总是既要又要”。
青山资本的2022年度消费报告《35岁,中国式中年》里提到“好像35岁有一道无形的门,走进去了便‘隐入尘烟’。很多地方都把35岁当坎,政策优惠、就业求职、婚育观念等等,有的是硬性规定,有的是约定俗成。”
我觉得,如果说35岁是中国式职场人的“无形之门”,那么30岁则是中国女性职业发展的无形“窄门”,职场对我们,也是“既要又要”。既对30岁的“打工人”专业水平要求越来越高,另一方面又对30岁女性容忍度越来越低,能给的机会越来越少。
25岁时我也曾裸辞,跨城市、跨专业换工作。尽管当时经历经验浅薄、毫无头绪,在招聘软件上只是试水性地更新简历,还是能引来很多猎头、HR的关注和问询。因为年轻、有可培养的空间,企业们对我的经验要求不高,也不会问我的婚育情况,甚至有企业的HR说对新工作“有相通的技能,能上手、肯听话就行”。加上25岁的我在求职上没有经验,对薪水、职级、福利等没有太多要求,因此求职过程十分顺畅。那一年如期更换了城市、转换了职业、入职了新工作。
从更广泛的经验来看,社交平台上,跟我一样有一定职场经验、已婚未育的“30+”待业女性不断在发出声音,有的是裸辞休息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机会,有的是被“优化”考虑是否大幅降薪入职新公司,有的则硬着头皮创业,有的干脆不再选择回到传统意义上的职场、做起了能发挥自己特长的自由职业者。
经过了数年的职场历练,“30+”女性积累了更多经验,为人处世也更成熟稳重,但面对职场的挑选,我们反而感受到了比初入职场时,更多的被动和无奈。
面对“30+”的女性候选人,猎头和HR们希望她最好待在原有的领域发展,有一定的专业积累和人脉资源,没有职场空窗期,也没有涨薪要求。这些期待还辐射到私生活领域,女性候选人被期待最好没有男朋友,有男朋友的最好近期不打算结婚,结了婚的近期不打算生育。
这些“最好”“有”“没有”“打算”“不打算”之中,一道无形的“窄门”升起,“30+”的女性们,要想职业发展得顺利,最好就按着这道“窄门”的框架生长,或者说,规划。
问题是,如果职业发展得顺利,本“30+”女性为什么要在招聘软件投简历呢?如果没有这道“窄门”,职业女性是不是本不必放弃一些东西?
30岁的我,不会像25岁时一样毫无头绪,我积累了一定的技能,拥有了一些经验,不可能再靠懵懂、误打误撞去选择我的下一份工作,撞得对算好运、撞不对自认倒霉。当职场试图用“窄门”规训我时,我也想再找找“窄门”外的出路,想看看30岁职业女性是不是真的不能“既要又要”了?
承受家庭与职场相悖的期待
作为已婚未育的30岁女性,我同时发现自己正面临一场无可避免的冲突:职场对我的期待是“尽量先别生”,而家庭对我的期待是“不如快点生”。
裸辞的事,我一直没有告诉父母和公婆。丈夫是我在家庭中唯一且坚定的支持者。我一直以为,我能隐瞒这件事直到我入职下一份工作。但是,意外还是出现了。今年春节以来,两边长辈催生的节奏加快,我和丈夫各自负责说服自己的父母,想等一切更稳定的时候再计划,丈夫在说服公公、婆婆的过程中说漏了嘴,公公、婆婆知道了我待业备考的事。
2月份,考研成绩公布,我过了国家线,意味着大概率有学能上。婆婆知道后发来信息,没有任何责怪我隐瞒待业的意思,反而安慰我不要太过焦虑,有书能读也算是个收获。同时,她也提出一个建议:如果现在职场对已婚未育的女性这么不友好的话,不如边读书边把娃给生了,生好再回职场?
公公这边也有新的打算。我们住同一个城市,每周末回公公婆婆家聚餐。得知我待业的那个周末,公公在聚餐时等我们落座后提议:“不如你们搬过来一起住?我打算把房子改造出一个小套间,你们小两口住套间,我们互不打扰,你们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,既能多一笔收入,也方便不久后有宝宝我们帮忙照看。”
听到公公的提议,我下意识的反应是诧异和抗拒。我看向丈夫,丈夫也看向我,看得出来,他也很诧异。我没说话,羞愧和自责同时涌上心头,能感受得到二老的忧虑,也心疼他们因为我的辞职而费心计划未来。丈夫看我没动静,主动接过话头,表示先不着急,不希望父母因为我们而牺牲自己的生活舒适度,我们目前也没有生育计划。公公婆婆没有再说什么。
第二天,婆婆来问我确切的意见,我还是婉拒了。一来我和丈夫都还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,生育对我们来说为时过早,二来也害怕两代人同住会产生嫌隙,不过日后他们需要我们照顾另说。
我跟婆婆说,现状不会持续太久,我还是想先回到职场,等一切稳定起来再考虑生育,婆婆很干脆地表示理解,她说会去说服公公,以后我们有需要再说。于是,公公婆婆的提议就这样被暂时搁置。
晚上,我和远方的父亲打电话聊到这件事,问他我的拒绝是否合适,会不会伤害到二老。父亲说:“真诚地交流没有错,你也别多想,作为父母,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。”顿了一会儿,父亲又说:“孩子啊,爸妈只是老了。” 春风化雨,父亲的这句话顿时解开了我心中的一团麻。
原来我藏不住的自尊心,家人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,尽管他们也有自己的烦心事。我一直往前走、向外看,试图找到打破框架、穿越“窄门”的方法,却忽略了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作用。当我在为30岁的遭遇困惑时,父母们也在受困于自身的衰老和“来不及”。好在,人和人之间的真诚相待带来理解、消除隔阂。
上个月,我收到了一所985院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。在这之前,我重新发表了一些文章,重新拿起了相机,拥有了第一首歌曲词作,爱上了做饭,读完了工作时一直没读完的几本大部头,每周和丈夫一起去探索这个城市的新角落,开发了一些“附近”,约见了十多年前的旧友,认识了一些新朋友,去了一些想尝试的公司面试。目前工作依然没有着落。
关于如何撕去“已婚未育”职场标签带来的负面效应,我依然找不到办法,只能和窄门共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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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阿 憩
编辑 | 温丽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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