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的摆设很简单。木制家具的清漆被磨光了,透出几丝深黑来。抬起头能看到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水痕,像是垂下来的柳条。老式的长形灯管钉在电视墙上,光线并不明亮,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一般。
房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,她拿着钥匙站在门口,不冷不热地说道:“呐,房子不是很新,所以价格便宜些。一楼已经租给别人做仓库用了,所以只有二楼出租,一共是三间卧室。对了,你是准备一个人住还是找人合租?”
“找人合租吧。虽然价格便宜,但我一个人住太不划算了。”我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各个卧室打量环境。
“嗯,我也觉得你应该找人合租。”房东跟在我的后面,接着说道,“只有一间卧室有空调,你就住那间吧。你要是找到其他人合租就让他们住另外两间。”
“好的,我考虑考虑。”对于房子的环境和价位我还是比较满意的。这个暑假我准备留下来搞社会实践,条件艰苦些就正好当做锻炼了。
“另外……”房东快步转到我的前面,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迟疑,“如果你真的想住在这里我还是要说明两点。你看到了,从门口的楼梯上去还有一个小阁楼,里面是我私人的物件,所以不要进去看。还有就是你最好别找朋友和你一起合租,找陌生人比较好。”
我愣了一下神,她说的第一件事我完全可以理解,但是为什么不让我找朋友一起合租呢,奇怪?!
“嗯,可以。”我随口答应了下来。
夏天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,完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。搬家公司的人将我们的东西从宿舍搬到这里的二楼,我和白桃、林巧萱分守在楼上楼下督促他们。
我们三个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,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个暑假一起找个地方从学校里搬出来。我们是分头去找房子的,而我最先找到了合适的。我将自己的东西搬进了有空调的卧室,我说我愿意每月多分担一百块钱的房租,她们没反对。
东西搬完后我们兴致勃勃地搞了一次大扫除,像是要洗心革面迎接新生活一般。屋子收拾干净了,和我最初看到的模样有了很大差别,清澈明亮了许多。我们洗完澡然后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聚餐庆祝。林巧萱不愧是同学们公认的女中豪杰,她要了两瓶啤酒自己喝了起来。
“以后咱们可就要在一起生活了,家里没有兄弟姐妹,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。”林巧萱说话的声音很大,引得旁边的顾客看了过来。
“嗯,我同意,有你这么个身材魁梧的姐姐,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。”白桃抿着嘴笑道。
“你就是说我胖呗。”林巧萱假装生气道,“真不能跟你这种写文章的人说话,整天想着挖苦人。还是夏芙好,说话很讲究。”
我笑了笑说道:“我就是嘴笨,没办法。”
白桃摇头道:“你不是嘴笨,你是太鬼了。”
“夏芙你看看,我说得没错吧,她这张嘴谁也不放过。”林巧萱放下酒杯,继续说道,“来,不说别的了,你们每人都陪我喝一杯。咱们的姐妹关系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啊!”
我点了点头,拿来两个一次性杯子让林巧萱倒满啤酒。
“对了,我忘了跟你们说件事了。”我突然想起了房东对我说过的话。
“什么事?”白桃饶有兴趣地问道。
“也没什么,就感觉房东神经兮兮的。”我无所谓地笑道,“她特别交代了一下。二楼楼梯上去的阁楼里她堆放了自己的东西,让我们不要去动。还有就是她让我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,我当时就随口答应了。反正她要是真的过来了,我们就说之前不认识得了,免得麻烦。”
“管她的呢,住进去了她还能把我们赶出来不成。”林巧萱笑了起来。
“就是,不行林大姐就武力解决她,我帮忙收尸。”白桃边说边扭头看着我,“夏芙,你在一旁当拉拉队就行。”
“吃饭的时候咱能别说这么变态的吗?”我端起酒杯来凑到林巧萱的前面。
我和白桃都有点酒精过敏,喝了这杯啤酒后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。我只知道我很开心,像是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。在这样美妙的时刻,好姐妹就在自己的身边,前方的路一定会很光明的吧!
我在一家大型超市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,有时候上白班,有时候上晚班。这个工作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,找着乐子了倒也还轻松。相对于我,林巧萱找到的工作并不怎么适合她。在这样大热的夏天里,她要穿着厚厚的笨熊服给行人发代金券。那是一家自助餐厅,中午和晚上都要营业。白桃没有出去找工作,她整天窝在卧室写小说。
我们本来是商量好三个人轮流做晚饭的,但不幸的是这个制度并没有执行下来。有时候是因为某个人犯懒,推到另一个人身上要对调时间。有时候是因为我上晚班去外面吃饭了,她们两个人也懒得做。还有的时候我们都忘记了上一顿饭是谁做的,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口角。开始那几天我们还有兴趣一起到外面吃饭,后来就各吃各的了,实在不行就自己泡方便面吃。
搬到这里来十天后的一个晚上,我在卧室里休息。白桃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,她突然尖叫一声,吓得我的魂儿都差点儿飞出去了。
“你干什么呢,鬼鬼祟祟的。”我抚摸着胸口,余惊未平。
“夏芙,你说咱们是不是好姐妹?”白桃把脸凑了过来。她的脸很白,没有什么血色。
“当然是啦!”我拉着她坐到身边。
“那我跟你商量一件事?”白桃弯着眉眼道,“我们对换一下卧室好不好?我可以多出那一百块钱。”
“这个……还有其他原因吗?”我一时有点摸不清状况。
“你知道的,我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写东西,太热的话完全没有感觉。”白桃看我没有反应,不自觉地叹了口气,说道,“我知道你有些为难。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勉强吹电风扇度过这个夏天的,但是我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办法克服心里的阴影。”
“什么阴影?”我不知不觉地被白桃调动了好奇心。
“其实小时候我还有个弟弟。那个时候我六岁,弟弟只有两岁。我们家里当时安装的是吊扇,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,就是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,扇叶很长。那个夏天我舅舅到家里来玩,他抱着我弟弟玩抛高高的游戏。他刚好站在吊扇的下面,扇叶高速地旋转着。有一次他抛得太高了,弟弟的头刚好穿过扇叶,生生地被削掉了。我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小头掉落在面前,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……”
我的心突然一冷,浑身一阵哆嗦。白桃边说着话眼圈都红了,声音中带有几丝急促的哽咽。我握紧了白桃的手,不知道如何安慰她。
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吹电风扇,连看到都不行,因为脑海里总会出现恐怖的幻觉。”白桃顿了顿,接着说道,“现在长大了我虽然克服了一些心理的障碍,但面对这种台式风扇我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。那风扇就像是一颗带着脖子的独立人头,我总感觉它在对我诉说些什么,但却被自己吹出来的呼呼风声湮没了。你不觉得台式风扇很像一颗人头吗?”
“是有点像。”我惊恐地看着白桃,不自觉地回答道。
“它们本来就是!”白桃的脸在灯光下闪现出一抹青色,“它们摇头的时候很缓慢,就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变成了僵尸……”
“不要讲了,我害怕。”
“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,你能不能帮帮我?”白桃轻声道,“夏芙,求你了。”
我看着白桃可怜的模样,点了点头。
那天晚上我们就对调了卧室,林巧萱没有起来帮我们搬东西。也许是白天工作得太累了,她睡得很死。搬到白桃的卧室后我整个晚上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,我看着床头柜上的电风扇,想起白桃的话。它真的像是一颗会动的人头,它在黑暗中哭泣着,轻声地说着我听不清的话语。
晌午的时候我跟林巧萱一起出门。毒辣的太阳像是在宣泄着老天的怒气一般,空气里的温度高得出奇,连普通的呼吸都像是要把胃烧坏似的。我们侧着身子躲在站牌下的阴影里。林巧萱突然问我:“昨天晚上你跟白桃调换卧室了?”
“嗯。”我扭过头问道,“你当时没睡着?”
“睡着了,我是早上才知道的。为什么要换啊?”林巧萱表示出对这事的关心。
“她说她对电风扇有心理障碍,说得我都心里直发毛!”我做出惊恐的表情,继续说道,“她说小的时候有个弟弟就是因为电风扇死的,脑袋都被削掉了。”
林巧萱没有立即搭话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。
“怎么了?”我问她。
“你相信白桃说的话?”林巧萱用很奇怪的口气问道。
我点了点头。
“她是写文章的人,最会编故事了。”林巧萱皱着眉头说道,“她以前也和我说过电风扇的怪事。她说有一天晚上她们都急着出门所以没关电风扇,她自己回来时站在门口听到宿舍里有几个人在说悄悄话。她推开门,宿舍里却根本没有人,只有几台正在飞速旋转的电风扇。”
“啊——真的假的?”我诧异道。
“鬼晓得,你小心就是了。”林巧萱看到自己要坐的公交车过来了朝我挥挥手挤了上去。我的头有点发麻,一时接受不了这些古怪的言论。那天站在收银台前我依然灵魂出窍,我不知道白桃和林巧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我总感觉有些东西并没有按照我想象的样子前行,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感。
几天后我下班回家帮白桃带了一个盒饭,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林巧萱。她边开门边问我:“怎么没在外面吃?”
白桃坐在木沙发上,听到了林巧萱的话,替我回答道:“我让夏芙帮我带的饭。”
林巧萱看上去有些不高兴,说道:“你可真够懒的,连吃饭都不愿意下楼。”
“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,你看你的衣服放在阳台上泡几天了还不洗,一股好大的烂菜叶子味!”白桃回击道。
“嫌臭你就帮我洗了呗,真是的!”林巧萱的口气很不好。
“我又不是你请的保姆。”白桃冷笑道。
“算了算了。”我看这架势连忙出来打圆场,“都这么好的朋友,不要为个人的生活习惯争吵了。天要下雨,女要嫁人,由各自去吧。”
她们扭过头去没有再争吵。但在客厅里活动的时候都没和对方再说话,像是眼前不存在这个人一般。我本来还想劝和的,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,说不定明天她们就自动和好了。
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在卧室里上网,林巧萱敲了敲门走了进来。她仔细地把门关好,在我身旁坐下。我转过头来看着林巧萱,她的模样让我感觉有些陌生,但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。林巧萱先是笑了笑,然后搂着我的肩膀说道,“我们是不是朋友?”
“当然啊。”我说道,“怎么突然这么问?”
“唉,我总觉得白桃不够朋友。我们俩要上班,每天都挺累的、尤其我还要穿着那个厚笨熊衣服,热死个人。大家轮流搞卫生她还老是偷工减料,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。这房子是大家在住,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。”林巧萱抱怨道。
“文人嘛,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气质。”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,所以并没有添油加醋。
“其实,我找你主要不是来声讨白桃的。”林巧萱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,说道,“我怀疑白桃的身体出了问题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搬到有空调的卧室里去吗?”林巧萱神秘地说道,“不是因为电风扇恐惧症,而是因为如果空气温度太高的话她的身体就会熔化,变得像软糖一样。”
“你在说笑话吧?”我尴尬地笑了笑。
“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。你宁愿相信白桃的鬼故事。”林巧萱忽地站了起来,摇头道,“我只是给你提个醒,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。”
我看着林巧萱走出门去,半天没有回过神来。她说的话太不可思议了,我虽然不是很相信,但是她却成功地在我的脑海里安放了一颗种子,让我忍不住地去想怀疑。人的身体熔化得像是软糖一样,我想起这个比喻的时候心里突然感觉有些发冷。
第二天我上晚班,因为超市月度核算的关系我很晚才回家。下了公车后我往一条小巷里走,如果再早一些时候这里有小商贩推着板车来来去去,但是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,巷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。我努力不去胡思乱想,尽量平视前方。巷子里的灯光很暗,像是被热得蔫过去了一般。这个时候我发现墙角边蹲着一个人,他弯着腰,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膝之中。我猜想他是一个疲惫的乞丐,所以放轻脚步企图不惊醒他。但是就在我离他只有三四米远的时候,他突然抬起了头。
我吓了一跳,停了下来。紧接着他站起身,冷冷地盯着我。我发誓我不认识他,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他这样消瘦的人。他的颧骨显得格外的高,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像是沙皮狗,显然之前他并不是一个极端的瘦子。我看到他的衣袖和裤腿空空荡荡的,我感觉不到他的手和腿的形状。
他瘦得不像一个人。
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,不希望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。他并没有跟踪我,但是目光依然随着我的脚步而移动。当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说:“快点离开那个房子。”
这句话很清晰,每个字都像是长了鱼鳍般游进我的脑海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,我的头突然很痛。直到回到屋内将门关上,我的心才慢慢平复过来,我感觉自己安全了。
白桃在客厅里接水喝,她没有睡,她习惯了晚上熬夜写文章。
“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白桃问我。
“下班晚了。”我淡淡地笑道。
“今天的天气真热呢,你看你满头的汗,到我卧室里休息一下吧。”白桃推开卧室门,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,“很凉爽的。”
“好啊。”我跟着她走了进去,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了林巧萱的话:白桃如果在太热的环境下会熔化,所以她躲在了空调房里不出门。
白桃将门关上,把我拉到空调的旁边坐。我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,这里原本是属于我的待遇,现在却变成了她的情意。
“我跟你说一件事吧?!”白桃神秘地说道,“关于林巧萱的。我发现她有问题?”
“什么问题?”
“你不觉得林巧萱最近有点怪吗?”白桃用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,“她好像突然瘦了好多,而且是并不规则的瘦,就是感觉很怪异。”
“嗯,是有点。”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形容出来的感觉被白桃说明白了,当时身体一抖,急忙问道,“你知道她怎么了吗?”
白桃摇了摇头,然后又点了点头。“也许你不会相信我,我发现林巧萱在蒸发。”
“蒸发?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。”
“我是说真的。我们身体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水,而林巧萱身体里的水在蒸发。”白桃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我发现这些天林巧萱都没有吹电风扇,这么热的天她不吹电风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?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趁她不在家去她的卧室看的,她的电风扇上全是灰。”白桃轻声道。
“你不应该这么做,这是侵犯别人的隐私。”我有点生气,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,“这跟她蒸发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想想啊,如果电风扇对着一个方向吹,那个部位就会蒸发得快一些,这样岂不是让身体变得很不协调。林巧萱一定是发现了这一点,所以她不吹电风扇了。”白桃分析得头头是道。
我愣了愣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“看来你还是不相信。”白桃失落地说道。
“也许她是在减肥呢,据说蒸桑拿很减肥。在卧室里不开风扇闷着岂不是在享受免费桑拿。”我故意笑着岔开话题。白桃还想说什么,我连忙起身说自己要睡觉去了。回到卧室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,莫名的恐惧萦绕在脑海之中。我努力地回想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,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。开始是林巧萱说白桃在熔化,紧接着白桃说林巧萱在蒸发。而我在巷子里碰到的那个瘦骨嶙峋的人又莫名其妙地对我说,快点离开那个房子。我越想心里越冷,难道房东阿姨的忌讳真的不能碰触。我是不是不应该让朋友跟自己一起合租?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,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?
半睡半醒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?我们不是朋友吗?为什么现在却互相诋毁对方呢?
接下来几天我会不自觉地打量林巧萱的身材,她的脂肪好像确实消失了不少,已经不能用“胖子”这个词来形容她了。我那天没上白班也特意和她一起下楼,我假装说自己要去逛街。
“你最近减肥很成功啊~~”我假装随口说道。
林巧萱怔了怔,随即点头道:“是啊!每天在那件笨熊服里挥汗如雨,不瘦才怪呢。而且我还在抵制美食的诱惑,你就等着看我成为窈窕淑女吧!”
我特别留意了她的眼神,有些闪烁不定。
“这天真是热死了,你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呢?”我叹了口气道,“据说今天的气温又攀历史高峰了!”
“是吗?”林巧萱好像来了兴趣,突然问道,“你怎么没找白桃一起出来逛街?”
“我估计她不愿意出来。”我摇头道。
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?”林巧萱神秘地说道,“白桃怕自己熔化了,所以才不敢出来。今天真是个好日子,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的。”
“呵呵,你真有意思。”我对林巧萱的话不置可否。我们从岔路口分开,等林巧萱走远后我转回到那条巷子里。我企图找到那个皮包骨的男人。虽然我不想看到他,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白天的时候巷子里人来人往,我没找到他,最后只好无功而返。
我一直希望晚上的时候林巧萱和白桃大吵一架,然后她们各自挑明事实的真相,一切水落石出。但是当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,她们还是当对方不存在一样各自活动着。我早早地回到了卧室,从里面将门锁好,我不想再听到她们对我灌输的任何奇怪言论。
半夜的时候电风扇突然停止了转动,我被热醒了,大汗淋漓。我借着手机淡蓝的光亮按了一下开关,灯没有亮,看来是停电了。我突然想到了林巧萱白天的那句话,她说自己要找出证据来。我想一定是林巧萱将电线剪断了,这样白桃没有办法用空调,她会熔化的。
我坐在床沿,抑制不住自己恐惧的心情。如果真像林巧萱所说的那样,那她岂不是在谋杀白桃吗?想到这儿后我并没有出门阻止,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恶趣味,脑海里全部充斥着白桃熔化后的情形。一个人躺在床上,她的身体变得像软糖一样,也许还要稀一些。她使不出一点力气,脸部的表情也是松松垮垮的。或许她因为熔化死去了,等警察闻讯赶来挪动身体的时候她的肉泥会粘在被单上,像是喷洒出来的番茄酱。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场景,我恐怕会终生难忘的……
早上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冲到客厅,林巧萱已经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了。她有意无意地盯着白桃的卧室门看,我不知道她是希望白桃走出来还是死在卧室里。林巧萱不停地看表,她等不及了,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。我端了一杯白开水坐在一旁,静观其变。林巧萱实在按捺不住了,她站起来往卧室门走去。就在这时突然“吱”的一声卧室门从里面打开了,白桃慢慢地走了出来。林巧萱尴尬地往回走,假装是在客厅里闲着无聊散步而已。
白桃低着头走向洗手间,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。她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有着一些并不规则的凸起,像是皮肤下的肉因为熔化而往下稍稍流动了一点,堆积成块。原本白皙的皮肤开始泛着猩红,像是毛细血管破裂了一般。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安放在灵堂前的红色蜡烛,那些熔化了的蜡油从灯芯的地方溢出来最后凝固在蜡烛的表面上。
“你的脸……怎么了?”我惊恐地问道。
“蚊子咬的。”白桃虚弱地回答道。她快步走进了洗手间。
林巧萱背着自己的包走到了门口,她忽然回过头来朝我诡异地笑了一下。我知道她在展示自己的战绩。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,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。等林巧萱出去之后我溜进了她的卧室,虽然我知道这很不道德,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。她的卧室里很闷热,除了不吹电风扇,连窗户都只开了一条缝。我看到她的床头堆了很多的空矿泉水瓶子,铁床的架子上还能摸到一些细小的水珠。
白桃从洗手间里出来后迅速钻进了卧室,我没有继续去追问什么,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班去了。
因为是周末,所以来超市购物的人特别多。我快速地扫着条形码,脑海里依然重现着早上白桃恐怖的模样。我觉得林巧萱是对的,白桃确实在熔化,只是昨天晚上的温度并没有达到完全熔化的程度。她的身体只是变得松软了一些而已。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,一方面厌恶自己昨天晚上的袖手旁观,一方面又感到极其的恐惧。
我不能让林巧萱继续乱来,所以我决定去找她。
趁着午休的中午用餐时间,我赶到林巧萱工作的地方。自助餐厅在三楼,林巧萱一般在一楼发代金券。我走到一只大笨熊前面拍了拍她,她脱下熊头来,可里面并不是林巧萱。
“对不起,我认错人了。林巧萱不在这里工作吗?”我不好意思地问道。
“是在这儿工作啊!不过她去吃自助餐了,所以我来代班。”那个女生笑了笑,接着说道,“你那个朋友真有福,能吃,还不长胖。”
我尴尬地点了点头,乘电梯上了三楼。透过茶色的玻璃窗我看到角落里坐着的林巧萱,她的桌子上堆了很多的空盘子,手上的餐具一直都没有闲着。我没进去叫她,而是转身离开。那一霎那我觉得林巧萱看到了我,她站起身来朝我挥手。我没有回应她,快速地下楼离开。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,身体也止不住的颤抖。我突然觉得林巧萱就像是个恶魔,我害怕她追上来吃了我。
原来白桃说得也没错,林巧萱确实是在蒸发。什么桑拿,什么节食,什么减肥成功,统统都是鬼话。因为晚上的蒸发所以铁床上才会有水珠。
她已经瘦到了正常的体重,所以她要不停地补充水和食物来增重以抵消每天蒸发的重量。
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。我生活在两个怪物之中,却还要聆听她们彼此的指责和怀疑。巨大的恐惧完全将我笼罩,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来面对将来的生活。她们是魔鬼,从地狱而来。而我,就像是魔鬼的点心,等着被品尝。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,所以我决定去找房东一趟,希望她能给我一些答案。
“我的租房合同找不到了,能不能去你那补签一份给我保存?”我对房东撒了一个谎。
“没问题,你来我家吧!”她说。
我赶到了房东的家里,是靠近郊区的房子。她一个人在家,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。我坐在沙发上喝水,房东蹲在电视柜的前面找她的那份合同。
“以前的租房合同都堆在一起了,有点乱。”她抱歉地笑了笑。
“没事,你慢慢找。”我深吸了一口气,接着说道,“阿姨上次说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,有什么原因吗?”
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,淡淡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,我总感觉不管多要好的朋友住在一起都会产生矛盾,最后也许朋友都做不成了。反而是拥有各自生活的朋友才能长久。”
“仅仅是这样吗?”我虽然同意她的看法,但对于这样的答案还是有些不甘心。
“那你觉得还有什么?”她反问道。
我笑着摇了摇头,我不觉得说出林巧萱和白桃的异样是明智之举。“我记得当时你还说过不要去阁楼里看,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?你的房子这么宽敞,还不如把那里面的东西搬过来,丢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啊。”
房东把那一堆合同堆在茶几上,叹了口气道:“阁楼里的东西说重要也不重要,说不重要吧也很重要。那里放着的是我丈夫和他两个朋友的灵位。”
“啊——”我吓得站了起来,只感觉脑海里一阵冰凉。
“你不用害怕。”房东拉了拉我的手,示意我坐下来跟她一起找合同,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,“其实是十年前的事了。我当时在外地工作,所以他就和两个朋友住在那幢楼里,他们都在附近的一家钢铁厂上班。那个时候他们关系可铁了,我丈夫又是一个很重义气的人。后来厂里面有一个升迁的指标,人选就在他的两个朋友之间。厂里的领导想听听我丈夫的想法,他的意见很重要。那两个朋友因为这个机会关系开始变得恶劣起来,即使住在一起见面了也像是陌生人一样。他们在私下里都企图将我丈夫拉到自己的支持阵营里来,我丈夫为此很苦恼。他们经常问他,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?这其实是一种感情胁迫,让人很难抉择。”
“后来呢?”我追问道。
“有一天晚上我丈夫请他们两个人喝酒,想给他们讲和。但是他们喝了酒之后当场吵了起来,在我丈夫面前啰啰唆唆地说了很多对方的不是。这些事情在我丈夫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根本不值得伤朋友之间的和气。我丈夫当时很伤心,他为这样的友情感到悲哀。他们三个人后来都喝了很多的酒,我丈夫喝醉了,借着酒劲将另外两个人杀了。”
“杀了?”我心里一惊,问道,“怎么杀的?”
“一个被扔进了钢铁厂的熔炉里,另一个塞到了煤道里。”房东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道,“后来他被判了死刑。”
我没有说话,却隐隐觉得这之间有着古怪的联系。
“他在临死之前对我说他很后悔,让我在阁楼里给他们三个人摆放灵位。他说他们要做永远的朋友。”房东说完苦笑了一下。
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。
房东没有再说话,她已经找到了那份合同。我看到她站起来走向书房。“你在这儿等一下,我重新打印一份给你。”
“好的,谢谢。”我随手翻弄着茶几上的其他合同。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引起了我的注意,照片上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,却又想不太真切。我把房东刚才讲的事情与之前的种种联系到一起理顺了一遍。
离开房东家之后我并没有急着回去,我内心的恐慌已经达到了极限。房东的丈夫杀了他的两个朋友,一个是放到熔炉里熔化的,还有一个塞到煤道里被生生地烤干了,蒸发了身上的所有水分。他们三个人的灵位就摆在阁楼里。
我的额头和手心都在不停地往外冒汗。那张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我已经想起来了,是那个骨瘦如柴的神秘乞丐。他也曾经是那里的房客之一,他一定去过阁楼。他的身体是因为蒸发才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
胸腔里回荡着热气,我站在那条巷子里,口干舌燥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我在等那个乞丐的到来,因为只有他才能给我答案。巷子里的行人越来越少,路灯也变得昏暗不清,灰色的飞蛾围着它撞来撞去,像是要拼掉性命一般。我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朝我靠近,他缓缓地走过来了。佝偻着身躯,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小。他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林巧萱的将来,这让我感到一阵恶寒。
“你还没有搬走,你会死的。”他的声音依然虚弱,像是随时都会断线的蚕丝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不敢正视他,低着头问道。
“阁楼!那个阁楼里有个奇怪的声音。”他颤抖着身体说,“那个声音问我,你是要熔化还是蒸发?”
“你选择了蒸发?”我屏住呼吸问道。
他没有答话,只是忍不住地叹气。
“那个声音还说了什么?”我按住胸口,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。
“他说只有你的朋友跟你选择了同样的,你身上的诅咒才会转移到朋友的身上。”他无奈地咳嗽道,“真是恶毒的诅咒。赶快离开吧,否则你也会死。”
我听到这句话后全身都开始发凉,我终于明白了。白桃和林巧萱一定都去过那个阁楼,她们猜测着对方选择的方式,然后给我灌输恐怖的理念。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,一旦以后我去那个阁楼,因为了解到了某种方式的可怕而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,这就正好把附在她们某个人身上的诅咒接替过来。
害怕熔化而选择蒸发,我会替林巧萱而死。害怕蒸发而选择熔化,我就会替白桃而死。
她们都想将我拉入自己的阵营,然后要了我的命。
那个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。他说,我没有朋友,所以我只好自己承受了。
我是有朋友的人。两个要好的朋友,曾经说要永远做姐妹的声音依然停留在耳畔,只是现在已经凉透了。我不会去那个阁楼的,所以我也用不着怕她们了。
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,客厅里的灯还是亮着的。我推开门看到白桃和林巧萱坐在餐桌前面,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。我愣在原地,好像一切又恍如从前。
“我们已经和好了。”林巧萱将我拉到餐桌旁坐下来。
“嗯,以后再也不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争吵了。”白桃开心地笑着。
“所以我们一起做了这顿晚餐,想起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。”林巧萱叹息道。
“夏芙,我们来庆祝吧,所有一切都将重新开始。”
形势的突然急转让我摸不清方向,我抛弃了往日的成见,在心底里不停地暗示自己这是真实的。我们确实又回到了从前的感觉。那个时候我们手拉着手,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。
我和林巧萱碰杯,和白桃碰杯,那种感觉非常的美妙。
在我昏睡之前我好像看到了白桃和林巧萱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。我有瞬间的清醒,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?她们已经知道我了解了一切,所以没必要再伪装下去。我们三个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。所以她们联合起来,把决定权交给了我。而我是那个注定要死去的人。我喝得太多,突然的恐惧并没有让我恢复思考能力,我一直都是不胜酒力的。
醒来的时候我的四周一片漆黑。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自己的处境。我的眼前是三块木制的灵位,灵位上鲜红的字迹像是蜿蜒的血迹。我知道完了!自己被关进了阁楼!我不停地颤抖着,伸手去拉阁楼的门。但是我拉不动,因为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。我能想象得到她们两个人就在外面等着我的决定。我用力拍打着铁门,哭喊道:“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”
没有人回应。她们的耳朵像是聋掉了一般。我愈加地恐慌,弯起手指去抠门缝,因为过度的用力指甲剥落了下来,鲜血不停地滴落。我无力地坐在地上,头痛欲裂。我似乎能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在朝我靠近。
那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清晰地响了起来。
你是要熔化还是蒸发?我的朋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