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南风
全文共2784字
前几天,在平台里看到李落霞老师的一篇文章,文中的“老姑娘”秀姑,让我想起了村里的一位老人。
她也是一位老姑娘。按族内辈分,我应称她为姑奶奶。听我爸说,老人的父亲和我的曾祖父正好卡在五服边上,到我这辈儿,几乎已经算不上亲了。
这位姑奶奶在家里排行老五,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。我记事时,她那两个哥哥早已应上了爷爷,可她却仍旧单着。
听说,她父母还活着的时候,三人一起挤住在父母的老屋子里。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后,眼看二哥的小儿子结婚要盖新房,老屋子就给扒掉了。
于是,她不得不搬了出去。不久之后,两个哥哥出面给她在村北的田地里起了两间红砖小屋。一间是卧室,一间是灶屋,因为砖头不够用了,当时也就没有砌围墙。
后来,她自己出钱,觅了几个泥瓦匠,不出一周,围墙就有了。从此,大门紧闭,一个人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寂寥日子。
大概是因为远离村子,夜里头睡觉不放心,她一直在院子里养着狗。那狗很机警也很凶,哪怕屋檐上落只麻雀,它都会仰着脖子狺狺狂吠。
那时候,村里很少有人会去这位姑奶奶的家里。一是因为她家偏远,往来不方便;二是因为她的性子有些怪,寡言少语不说,还好像不怎么喜欢别人在她家里久坐。
我也不喜欢去她家里。但因为我们两家是近门,逢年过节时,出于礼数,就不得不去了。
印象里,我爸坐在八仙桌子旁,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,我闲得无聊,经常会把目光在她的小屋子里上上下下地瞄来瞄去。
她家的布局,和村里别的老人家也没啥区别,结满蛛网的屋顶,小小的木窗户,破旧的木床,一些知道名字却不知道该怎样写的农具,更常见的,冲着堂屋正门的方向,也摆着一张供桌。
三姑奶奶家的供桌上,靠墙放着一个相框,里面的相片是黑白的,隐约能看到是两位老人,想必应该是她已经亡故的父母。
在供桌的左上方,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制相框,照片里有个女人,杏眼圆脸,面色平静,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前方,仔细看,眼角还能看到一些细密的皱纹。我在心里反复比较,才最终确认那人就是眼前的三姑奶奶。
有次,趁着我爸和她聊天的间隙(其实两人沉默的时间要远多于聊天),我问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,她先是一愣,然后起身缓缓走到照片前,凝视了片刻,才边点头边说了声“是的”。
她的声音很轻,但我还是听出了她话音里的颤抖。她在激动什么呢?我没敢问,她自然也没说,这就成了我心目中一个很久都悬而未解的问题。
这个三姑奶奶,为啥就一直单着?她就从来没有找过对象吗?她难道就不想嫁人吗?这些问题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。
后来,我从村里老人的口中,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有关三姑奶奶的故事。但老人们讲得比较杂乱,你一言我一语的,也存在着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。
我几经“考证”,才勉强“拼凑”出下面这段故事,诸君看过之后,若觉得荒诞,一笑置之便可,切莫刨根问底苦苦相逼。
据说,三姑奶奶年轻时长得很是漂亮,刚到二十,周围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求亲。但三姑奶奶这人很怪,对自己的婚事一点儿兴趣没有,整日里除了帮着家里人干活,就是出门找自己的好姐妹去玩。
她在村里最要好的姐妹,是村东头李家的一个丫头,名叫兰花。兰花和她同年同月出生,但性子迥异——三姑奶奶大大咧咧,说话做事雷厉风行,瞧着像个爷们儿;兰花不怎么爱说话,一张嘴就脸红,平日里不怎么出门,好不容易上街了,也是垂头耷脑的,见了熟人连招呼都不带打的。
谁也想不明白,这样的两个人竟看对眼儿成了好朋友。她们一起下地干活,一起做手中的活计(这点兰花明显要比三姑奶奶强),有时三姑奶奶在兰花家串门待得迟了,就住在她家,两姐妹挤在一个被窝里,腻腻歪歪打打闹闹的,跟亲姐妹儿似的。
三姑奶奶的岁数一天天大起来,家里人见她一直不愿意相亲,都急得不行,可好话歹话说尽,三姑奶奶横竖就是一句话,“这辈子不相亲,不嫁人!”
父母觉得她这是中邪了,甚至还把镇上的一位仙家请到家里给她驱邪,可符水喝了,驱邪水也擦了,事后一点儿用没有。一提起相亲的事,三姑奶奶的脖子依旧梗得跟发怒的大鹅似的,说啥都不愿意相亲!
兰花也在家里闹过一阵子,可是,最终她还是没拗过母亲的苦苦哀求,在二十七岁那年,嫁到了河对岸的贾庄。
婚后几年,兰花一直没生孩子,家里人以为她身子有啥毛病,后来还是女婿深夜登门,愁苦着脸讲明了原因。兰花的母亲听了又是错愕又是哀嚎,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年,后来兰花怀上了孩子。可从此之后,兰花再没有回过我们村子。
兰花出嫁后,三姑奶奶失魂落魄了好长一段日子。这事在大伙儿眼里也不稀奇,那么要好的一对闺蜜,一个嫁人了,剩下的那个心里感到空落落的,也是人之常情。
为了不让三姑奶奶沦为老姑娘,她的母亲也曾学着兰花她娘,在家里大哭大闹了几场,可三姑奶奶全程冷眼瞧着,一直不为所动。
后来,她的母亲还跑到贾庄把兰花请到家里,让她给三姑奶奶做一下思想工作。
那天,兰花和三姑奶奶在里屋里聊了许久,当时堂屋门上了闩,窗户也合上了。终于,门开了,兰花红着眼睛走了出来,众人问她事情咋样,她除了摇头就是抹眼泪,半天没有言语,看样子没起作用。
进屋再看三姑奶奶,她早已趴在被子里哭成了泪人。谁也没见她哭得这么厉害过,让人看了发毛。也就是那天,她抄起一把菜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横,守着众人说:“再逼我出嫁,这刀就得见血了!”
众人吓得不轻,顺着她的意好言相劝,她才放下了菜刀。之后的日子里,看着三姑奶奶一个人形单影只的,父母虽心里着急,可也不敢轻易把相亲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。
就这样,三姑奶奶便一直没有出嫁,在父母的老屋子里一住就是几十年。因为平日里除了下地干活便不怎么出门,她的性子不再大大咧咧,先是少言寡语,后来变得冷淡孤僻,往往一天下来,都不会和父母说上几句话。
从老屋搬出来那年,三姑奶奶已经年过花甲。在村北的那座红砖小屋里,一个人默默地住了十几年后,七十八岁那年的冬夜,无疾而终。
据说,侄子们在帮她料理后事时,无意间从供桌上方的那个相框里抖落出一张相片。相片只有巴掌大,里面人物的相貌已经漫漶,依稀能辨出是两个人,左边的那个,估摸着是年轻时的三姑奶奶,右边的那人,面部霉迹斑斑,只看到左耳下面似乎戴着个耳环子。
老人们一番猜测,那看不清面貌的人可能就是兰花,因为当年她就是戴着耳环的。
人到底是不是兰花呢?三姑奶奶为何将这张相片珍藏起来?众人议论纷纷,莫衷一是。
如今,三姑奶奶人已作古,兰花也早已神志不清地在病床上躺了多年。此事,又成了一个不解之谜。
尽管每次路过村北的那个小院子,这个疑惑都会再次浮上我的心头,但我已不打算去深究。人活一世,谁没有几个秘密呢?
百年之后,房舍会坍塌,肉身会腐灭,尘归尘,土归土,所谓的秘密,也终将消散于黄沙之中。那时,有些真相,已经不再重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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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南风(笔名),80后,山东枣庄人,现居西安,热爱写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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